“你真要在咱这边建厂？”郑全刚半信半疑。
  郑媛说：“那还能是说着玩的？”她笑了下，“是真的要建。我不是说了，南边的厂子往北方供货不方便，而且现在销量增加，原来厂子的产量就有些跟不上了。分厂肯定得建，我就想着反正都得建，那不如建在老家这边，招一些女工，还能让咱大队的乡亲们多少赚点工资。”
  郑全刚垂下眼皮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要是真的按照郑媛所说，这建厂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坏处的，可是，难就难在，郑媛是第一个提出这件事儿的，多少年来他们金水县，不，别说金水县，就说整个华国，那可是只有国营企业，从来没有个人创办工厂的。
  “爸，不管什么事儿，肯定得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之前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大家不也都说好吗？而且国家大方针上是支持的，就是地方上暂时还没有行动起来。”冯建文从兜里掏出一叠整齐的报纸，“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报纸，上面有很多关于改革开放的报道，爸，您抽空可以看看。”
  郑全刚接过报纸就看了起来。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也在京城买一套房子？”郑媛忽然问。
  郑天明被她问愣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打了个磕巴，“买，买什么？”
  “房子，京城的房子。”郑媛说，“你开学就大三了吧？距离毕业没两年了，你毕业分配工作肯定会留在京城，到时候你老婆孩子去了住哪儿？”郑天明上的可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现在京城急缺人才，所以他们这一批毕业生基本上都留在京城了，而且还都留在了非常好的工作单位，有的甚至直接进了部级单位。
  “那，那得有宿舍吧？”都是正式工了，怎么也不能让他们流浪街头啊。
  “那你让你老婆孩子跟你住宿舍啊？”郑媛不赞同的摇摇头，“一家四口就挤在那两间房里？”
  “那也没必要买房啊。”郑天明无奈地摇摇头，“我看你是富贵日子过习惯了，口气也大了。我和你嫂子，我们手里哪有那么多钱买房？”
  “可是，你想过没有，咱爸已经五十四了，年纪也大了，你还准备让他干一辈子大队长？到时候你把老婆孩子都带到京城去了，难道要把咱爸妈老两口扔在老家？”
  一句话引得全家人都望向了郑媛，就连沉浸在报纸新闻中的郑全刚都抬起了头。
  郑媛看向她爸，莞尔一笑：“爸，虽然咱这大队长都是村民们自己选的，没有退休年龄的说法，可人家县城里的干部可都是五十五岁退休的。国家既然规定了男同志五十五岁退休，那肯定是觉得五十五岁为国家为人民服务了一辈子了，该休息了。爸，您年纪不小了，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退休的事儿了？到时候您和我妈，都跟着我哥去京城住，咱一家人在京城团团圆圆的，多好。”
  第630章：去京城
  “我不去。”
  意料之中的，郑全刚一口拒绝了，而且语气生硬。郑媛能理解，五十五岁真说起来，其实也不算老，尤其像她爸这样工作了一辈子的，要是拿走了他的工作，那就跟拿走了他的人生意义似的，更别提还要让他远离家乡，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可是，等我哥毕业了，肯定会留在京城，到时候我嫂子肯定得带着星星和牛牛一块去京城投奔我哥。”
  “他们就他们的，我去干啥？”郑全刚心里头虽然舍不得孙子孙女，可他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把孩子留在身边。
  “还有，我准备把天亮带到京城去上学。”郑媛说，“京城的教育资源要比咱这里多，教学质量也比咱这儿好，而且大学数量也多，等过几年天亮考大学的时候竞争就会小一些，考上的几率就大了。”
  郑全刚多重视教育的一个人啊，郑媛理由充分，他肯定不能拦着儿子奔更好的前程。他还没说话呢，那边郑天亮倒是咋呼起来，惊喜地站起来，问：“真的吗？二姐？你要带我去京城？”
  “只要爸不拦着。”郑媛目光扫过郑全刚，意味深长。
  郑天亮立刻心神领会，向郑全刚发起申请：“爸，你就让我去吧！爸！”
  “去去去。”郑全刚一脸烦躁，而沈翠云一脸欲言又止。
  郑天亮立刻笑了，高兴地蹦起来：“哦哦哦，哈哈哈，二姐，太好了，爸答应了！”他蹿到郑媛身边，拉住她的胳膊，“二姐，你打算啥时候带我走啊？”
  郑媛被他晃地东倒西歪，臭小子年龄渐长，这力气也越来越大了，她推开他，“你急什么，答应带你走肯定就会带你走，一边玩儿去，我和你爷爷还没说聊完呢。”郑天亮“哦”了一声，就乖乖挪到一边去带孩子玩去了。
  沈翠云舍不得小儿子，问：“媛媛，你真打算带天亮去京城啊？”
  “那还有假？妈，天亮去京城了，我那么忙肯定没时间照顾他，您看您要不也一起来吧？”郑媛眨眨眼，“对了，妈，您身体不好，京城的医疗条件可比咱这儿好得多，您来了京城，看病也方便。”
  沈翠云：“……”行吧，她现在可算知道郑媛打的什么主意了，她这是准备闹得全家一块孤立她爸啊！
  “您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说完，郑媛看向郑全刚，“爸，您看，到时候我哥带着媳妇儿孩子走了，天亮和我妈也都跟我去京城，那以后家里可就剩您一个人了。”
  “我一个人怎么了！”郑全刚黑着脸，“我一个人在家日子也照样过！”
  “我当然知道爸您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可是……”她一顿，假笑，“到时候家里也没人给您做饭，没人给您洗衣服了。”
  “我自己又不是不会做！”郑全刚觉得自己被闺女小看了，怎么着，郑媛以为他啥也不会干吗？
  “可是，我和大哥，还有小娟，我们担心您啊。”郑媛的语气突然变软，她叹了口气，“爸，您都操劳一辈子了，该歇歇了。”
  第631章：计划生育
  从小到大，郑媛都没有跟郑全刚说过什么暖心话，俩人一直针尖对麦芒的，突然来这么一出，郑全刚还有点不适应。
  但是，不适应归不适应的，郑全刚决定的事儿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拧着眉心挥了下手，说：“行了，我心里有数。”
  他不想再提，其他人便从善如流，顺势改了话题，郑媛同身边的冯明月以及郑娟聊起了家乡这些年的变化。
  之后郑全刚便一直心事重重的，看报时很长时间都没有翻页。郑媛一眼瞄到，知道她爸这是把她的话听心里去了。她其实很理解她爸故土难离的心理，但她家如今和别人家不一样，就像她刚刚劝她爸的那些话，作为家里唯一成年的儿子，她哥过两年必然要带着嫂子孩子去京城。郑娟必然也不会留在家乡，天亮为了求学肯定需要更好的教育资源，沈翠云需要更好的医疗资源——儿子、儿媳妇、闺女、孙子、孙女甚至媳妇儿全都要走，他难道真的要一个人留在家里吗？
  郑全刚知道，他要是决定留在家里没人能拦得住他，甚至沈翠云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在家，肯定会留下来陪他的。可闺女也说了，沈翠云身体不好还有心脏病，尤其年龄大了，更容易发病，这真要有个万一，那大城市里的大医院肯定比他们小地方的厉害。这可是一条命啊！
  这天晚上郑全刚翻来覆去，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郑媛的话，就是睡不着。沈翠云都让他给吵醒了，问他：“你还想白天闺女说要去京城的事儿呢？别想了，赶紧睡吧，你要不想走咱就不走，让孩子们自己去就行，咱老两口又没有老的不能动弹了，非得跟着孩子住？”
  你看，他这不就猜中了？！听了沈翠云的话，郑全刚心里更烦了。沈翠云跟了他一辈子，没过过啥好日子，老了还要为了他扔下疼爱的孩子跟他留老家，他这当人丈夫的，总觉得亏欠了媳妇儿的。可要是真的跟着孩子去了京城……郑全刚不敢想，他翻过身来面对着沈翠云，“你说，你说咱俩去了京城能干啥啊？咱有手有脚的，又不是老得不能动弹了……”
  “去了就帮儿子儿媳妇看看孩子呗，今天媛媛还说了，国家可能要全面实行那什么，计划生育，就是不让人多生孩子的政策，说以后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生两个就是犯法！哎，你说说这都是啥事儿呢，国家这管天管地还管到人家生孩子上了……”农村妇女沈翠云表示极度不理解。
  “国家既然出了这个政策，那肯定就有国家的道理，你懂个啥！”郑全刚不满打岔，虽然他自己也不太懂，但他是坚定的国家和党的拥护者。
  “行行行，你懂你懂。”沈翠云翻了个白眼，“然后媛媛就说了，老大他们两口子要是还想再要个孩子，就赶紧要，否则以后就不让生了。我算了算，老大他们要是真打算要孩子，今年冬天怀上，十月里生了，等到天明分配工作的时候，孩子正好一岁多，可以断奶了。到时候明月要是也打算出去工作，我呢，就正好在家帮他们看看孩子。”
  第632章：决定
  “不是，你刚不还说要跟我留家里吗？”郑全刚算是听明白了，沈翠云这是早就算明白了，就等着他开口去京城呢！
  沈翠云看着他：“你要是决定留下，那我就跟你留下呗。到时候就让明月自己在家看孩子，也一样，就是天明一个人的工资得养一家子，日子过得稍微艰难点而已。”
  郑全刚：“……”他这个当爹的，能说儿子日子过得“艰难点就艰难点”吗？
  “其实我觉得咱俩跟着孩子去了京城也好。”沈翠云叹了口气，“你想想，要是真像媛媛说的那样，国家要出那个什么计划生育政策，到时候你打算咋办？”
  “该咋办就咋办呗！”郑全刚顺口道。
  “那要是人家小两口的老二已经揣在肚子，就想要这个孩子呢？你要咋办？”
  郑全刚一愣。
  “要是人家两口子生得第一胎是闺女就想要个儿子呢？虽然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生男生女都一样，可你自己心里清楚，那真的能一样吗？！”
  郑全刚说不出话来。
  “他爹。”沈翠云语气激动，“你辛辛苦苦了一辈子，从来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可要是真的拦着不让人家要孩子，不让人家生儿子，别说人家会怎么骂你诅咒你了，你就说你自己，良心上过得去吗！咱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孙积德啊！”
  “国家……国家既然出这样的政策，那肯定是有道理的。”郑全刚沉默半天，也只憋出来这样一句话。
  “是，国家是有国家的道理！我也听媛媛讲了，说是什么人口太多，会破坏环境什么的……可我只是个农村妇女，我没啥见识，我不管那些！我只管你，只管咱这个家！”沈翠云抓住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他爹，咱不能做那样的事儿，咱还是跟着孩子去京城吧！”
  “可是……我不做，也有别人做。”郑全刚觉得要是自己为了怕背骂名就这样丢下村里的人不管，他良心上也过不去。
  沈翠云咬咬牙：“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郑全刚欲言又止，他想了想，说，“那些已经怀上的，等生下来罚点钱？大家一看生多了会罚钱，在怀之前不就得先掂量掂量了？”
  沈翠云可没他那么乐观：“那些头胎生了闺女的，你觉得罚点钱就能拦住他们生儿子吗？”
  郑全刚哑然。
  “还有那些家里穷的，为了不被罚款，会不会把生下来的闺女直接掐死或者扔了，再继续生儿子？”沈翠云可不是危言耸听，别说实行计划生育后呢，就是之前没这个政策的时候，也偶尔会有因为养不起，就把生下来的闺女扔到山上的先例。
  这些其实郑全刚心里门儿清，他就是自欺欺人，凡事儿都往好里想。
  “他爹，你都快六十了，再干也干不几年，再说了，你难道就不想去京城见识见识？”沈翠云语重心长，这句话也帮郑全刚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沉吟一声，“那就一起走吧。”
  第633章：和解
  距离郑天明毕业参加工作还有两年，也就是说，郑全刚还能在大队长这个位置上干两年。下定决心后，郑全刚便琢磨着一定要在走之前最后再为乡亲们做点实事。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公社里，找领导讨论郑媛建厂一事。
  另外一边，沈翠云去了郑媛家，把消息通知了郑媛。
  郑媛确实挺惊讶，她往炕洞里添了把柴，“我还以为我爸他还得再犹豫几天呢。”
  “你知道你爸会同意？”沈翠云坐到炕上，“你大白天的还烧炕？”
  “烧起来暖和……妈你把计划生育的事儿和我爸说了吧？”郑媛拿铁片把炕洞挡上，拍拍手站起来，眼中写着了然，她说，“我爸那人，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名声，肯定不敢让村里的乡亲们‘计划生育’。”
  “那个……真的会不让多生孩子？”沈翠云还是觉得国家出的这个政策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咱国家不是一直都提倡计划生育吗？就是运动的时候耽搁了而已，现在又提出来了而已，只是比之前更加严格了。”之前国家提倡的是“晚、稀、少”，意思是晚生晚育，每个孩子之间相隔四年，并且少生孩子（以两个为标准），但是乡下一直执行的比较松散，大家都是想怎么生就怎么生，没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