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薇：“分手。”
  许容与目光平直：“不。”
  倪薇缓缓道：“许容与，我给了你很长时间的机会了。我可以理解你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风风火火，不管不顾。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我给你时间。但是几个月过去了，爱情再甜蜜，你该冷静下来了吧？你既然还没有分手，那我就有义务提醒你，你这场恋爱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永远不会接受一个不适合的儿媳进我的家门。与其到时候长痛，不如现在分手。”
  许容与说：“我不会分手的。我喜欢她，我想和她一直在一起，我会为了她重新规划我的未来。妈妈对我的期待，我会从其他方面补回来。她是很好、很可爱的姑娘，妈妈你现在只是不了解她，你了解了，你也会喜欢她的。只要你不要从一开始就带着偏见看她。”
  倪薇停顿一下：“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姑娘，离开这个家，放弃我和你爸爸，放弃你哥哥？”
  倪薇冷冰冰：“要么选你爱的姑娘，从这个家出去。要么放弃你的爱情，我们依然是一家人。”
  许容与：“我不会离家出走，做这种让你们伤心的事。许家给了我一切……我不是白眼狼。我只是想在中间找到一个平衡，让你们可以接受她。”
  许容与站起来，轻声：“妈妈，我从来没要求过你和爸爸，从来没求过你们什么，是么？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我也是这个家的成员，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开心。和哥哥一样，我也是你的儿子……你能够为哥哥放弃那么多原则，为什么不为我放弃一点？我希望你能够稍微地放下你的傲慢，哪怕一次，为我考虑一下。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这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倪薇怔然：“……”
  她手握住沙发扶手，身子微微后靠，仰头看着这个小儿子。他昨天刚过完了生日，他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就是成年了。恍惚间，许容与来到这个家，也有七八年了，近十年了。还记得他当时跟着他妈妈来到他们家，又拽又傲的小男孩坐在沙发上，非常不屑他妈妈对许家的低姿态……
  容与他的亲生父亲，曾经和许志国是战友，曾经救过许志国的命。因为这个原因，在容与的亲生父亲去世后，深受抑郁症困扰的容与妈妈找来时，许家才同意照顾这个孩子。
  一晃那么多年过去，许容与和当初大变样，他已经这么高了，长这么大了……
  倪薇眼神露出几分怔忡，她缓和了语气，思考措辞：“容与，妈妈不是害你。妈妈也是过来人，知道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在想什么。你又是少年天才，恃才傲物，一心的傲气，我说什么你肯定都心里不屑，不认同我。但是你是我儿子，我需要跟你说清楚。”
  “容与，许家在政界、商界乃至文艺界，都有利益牵扯。为维持这种关系，进许家的儿媳，一定要能撑得起来。对你是这样，对你哥的老婆，我和你爸爸的态度也是这样。不存在对你哥宽容，对你严厉的说法。何况你现在还这么小，才十八岁。你只是在谈恋爱，根本到不了谈婚论嫁那一步。”
  倪薇：“我也不是真的一点都不能接受你谈恋爱。我之前急着让你相亲，确实是急了些，你如果是对这种行为不满，我可以退让。反正你还小，你不急着结婚，前面还有你哥在，我和你爸不会太逼你。哪怕你要谈恋爱，谈一场属于你们年轻人、不考虑门第往来的恋爱，我都可以理解。”
  “我给你几年时间，让你去谈恋爱。但是你要跟我保证，几年后，你要和不合适的恋爱对象分手，你把自己整理好，回来和我为你挑选的人结婚，承担起自己该尽的义务和责任。不要太自私。”
  以倪薇的强势来说，她确实已经做出了很大的退让。
  倪薇问：“如果你可以接受这个条件，我不会多问你的事，你愿意和谁谈恋爱就和谁谈。我不会再问一句。这种话我不会跟你哥说，但我跟你说……因为我相信容与你是说话算数的人，答应我的事，不会反悔。”
  许容与出着神。
  倪薇说她可以给他时间，让他去恋爱。
  只要他到时候放弃，回归家庭就可以。
  如果他同意了，他就可以和叶穗恋爱了。至少几年，倪薇都不会打扰他了，不会给他安排相亲了。他可以放心做自己的课题，完成自己的学业，不用在这上面费心。
  而且谁知道几年后，他还会不会和叶穗好呢？说不定那时候，两人已经分手了。
  他既谈了恋爱，也没有和家里闹翻。
  皆大欢喜。
  许容与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打开手机，倪薇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优雅矜淡，似乎根本不担心许容与的选择。而许容与划开屏幕，看到叶穗给他发的消息。温柔中，透着小心翼翼——
  “容与，我想了想，我先回兰州了，等周末我就回东大了。不敢和你一起走，怕你又被你家里人骂。昨晚回去，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啊？如果为难了，你别伤心啊。你爸妈是爱你，才会为难你。怪我不该偷偷找你，你明明都提醒过我你家里人不同意的。对不起啊。”
  但她话头一转：“可是我喜欢你啊。昨晚难道你不开心么？”
  送了个他个“亲亲”的表情。
  许容与脸上，轻轻露出笑。
  他握着手机，想他作出选择了。不管未来如何，不管几年后他会不会和叶穗分手，在此时这一刻，叶穗都进入了他人生的规划中。
  她就是他规划中的一部分。他不能丢开她。
  倪薇看到他眼神的变化，心里一咯噔。
  缓缓放下咖啡杯，倪薇垂目，她少有的耐心，用在此时：“容与，人这一生很长，也很短。不是非谁不可。许多人你觉得很重要，时过境迁，会发现他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你的未来还会遇到更多的人，看更好的风景。如日升日落，潮涨潮落，都是自然规律。哪怕她现在对你很重要，她也只是你人生中的过客。”
  “不。”许容与轻声。
  声音很淡，却铿锵有力，如针坠大地。
  倪薇脸色难看。
  因为许容与目光低垂，声音温和而寂静：“她不只是我人生的过客。那些让我欢喜的，骄傲的，我不会任它离去。”
  “她是我爱的人。”
  许容与抬了头，露出自己秀美清俊的面孔。
  他缓缓的：“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几年后，我也不会分手。作为现在的我来说，我的未来有她，我会娶她。我做好和妈妈打持久战的准备了。妈妈不放弃，我也不放弃。迟早有一日，我会让你们接受她是我的爱人，让你和爸爸同意她进我们家的家门。”
  “我不放弃她，也不放弃你们。我都要。”
  倪薇刷地站起来，胸脯被气得起伏：“许容与！”
  许容与看着她，微笑：“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她，查过她。但她不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以后妈妈会不停地听说她。为了避免妈妈自己调查查出来的误会，我直接告诉妈妈你好了。”
  “她是单亲家庭，妈妈却多次改嫁，她和自己的妈妈并不亲。她三月份时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她大我三岁。学习不太好，但是她能弹会唱，跳舞也跳得好，非常受男生的欢迎，并且现在在我的监督下，也在努力好好学习。她曾经是我哥哥的女朋友，我哥哥喜欢过她，分手是因为两人性情不和，多次误会，最后无法挽回。”
  “然而虽然她和我哥谈过恋爱，是我哥的前女友，现在，她是我的女朋友。”
  “她叫叶穗。”
  刚刚睡起来，顶着一头鸟窝的许奕打着哈欠下楼，猛一下听到楼下弟弟的声音——
  “是我哥的前女友。”
  许奕一个激灵，一下子就醒了。啊啊啊啊！他心里崩溃尖叫，喊着“完了完了”。许容与怎么把这个说了！许容与彻底疯了么！
  哪怕许奕，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许奕趴在楼梯扶手上，俯身偷偷往楼下看。家里的管家和保姆全都被派出去了，楼下只有两个人。许奕见他妈已经被许容与气得脸色煞白，手指着弟弟，浑身颤抖。
  倪薇厉声：“我更不同意了！”
  “我绝不可能接受我大儿子的前女友嫁给我的小儿子！还比我的小儿子大三岁！”
  “姐弟恋？哈，许容与你做梦吧！”
  “许奕你给我滚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做哥哥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无辜被牵连的许奕：“……”
  关他什么事啊！
  第60章
  倪薇快要被两个儿子气疯了， 战火波及到了许奕身上。不再是简单的谈恋爱那么容易——
  “许奕，你一天天都在干什么？听说你也在谈恋爱？我告诉你， 不许！尹合子不能进我们家门！大四后我们就给你安排好了，你给我出国留学去！”
  许奕一点就炸：“凭什么？为什么？”
  他和许容与不一样。
  许容与得到的爱是有条件的，许奕却是肆无忌惮的。倪薇发火，许奕能脸一沉， 直接跟他妈杠：“你不喜欢穗穗就算了，合子你怎么也不喜欢？合子是家境还是成绩让你不满意了？你以为你许家大门是有多高贵，谁都等着巴结呢？你就是见不得我和我弟谈恋爱！”
  倪薇越怒越冷静。
  她手扶着沙发扶手，好整以暇地嗤笑：“许家当然不高贵，但我们不接受贫民窟的儿媳，同时也不接受只会搞学术的儿媳。”
  许奕咧嘴一笑， 挑高眉峰。
  他似笑非笑起来，带几分大男孩的邪气。
  许奕说：“你以为我会听你的么？你威胁容与一旦他谈恋爱， 你就要放弃他， 你大可以用同样的条件威胁我啊？你以为我会在乎么？我弟是善良， 懂事， 对你和爸孝顺， 不反抗你们的安排。你们对他从来不公平，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是被偏爱的那个么？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容与想要的我唾手可得所以我从来不在乎。妈你根本威胁不到我。”
  倪薇冷声：“你的吃穿用度，哪点不是靠的家里？离开这个家，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你哪来的理由认为你离开这个家你可以活得像现在这么潇洒？”
  许奕呵一声：“我有手有脚， 这么大的人了， 还能饿死我不成？别说你用这个来威胁我，就是拿来威胁容与！”
  他手指旁边的许容与。
  和剑拔弩张的倪薇与许奕的状态不一样，许容与安安静静的，长眉压眼，眸深鼻挺，他非常的幽静，置身事外一般。
  这样的冷静。
  许奕手指许容与，看到弟弟清凉的眸光，心都跟着静了一下。然许奕咬着腮帮，还是把话说了下去：“就算我弟弟才成年，你拿不再供养他这样的话去威胁他，也是没用的。社会上能干的活多的是！”
  倪薇：“不知天高地厚。”
  许奕看到了倪薇眸底的轻蔑。这如迎面打来的巴掌一般，一下子激怒他，却同时让他冷静下来。多年的家庭高压，许奕的脾气又能有多好呢？他是性格潇洒宽容的人，很多事情他不看不问，但他不傻。
  许奕懒得和她多说了，他刚睡醒，连早饭也不准备吃了，直接大步走向门玄关，换鞋拉门就要出去。
  倪薇一慌，起身：“你干什么？”
  许奕回头。
  英俊的脸大半藏在阴影后，他痞笑一声：“离家出走，养活自己！”
  倪薇：“你站住！”
  她被这个不听话的长子气得脑仁一抽一抽，浑身都在颤抖：“离家出走？许奕，你的教养呢？从小我们就是这么教你的么？我说不动你，说你一句你就敢离家出走？”
  许奕：“你从小的教育，是让我们听话，顺从。只有听你的，我们才能过得好。但是只能听你的，我们自己的灵魂呢？生我养我，是为了让我替你活下去么？完成你的期许，继承你的愿望？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代替我活下去？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插手，还要我干什么？当你的傀儡么？”
  他厉声：“你和爸爸都忙，都有事，以为请了最好的教育专家，给够了钱，铺好了路，我和容与就该对你们感恩戴德。但是如果教育专家那么厉害，容与当年为什么休学了两年才继续读书？他妈带他来的时候，你们说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许奕声音越来越高，他看向立在客厅中的许容与。许容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眼里光轻轻晃了一下，如水波一般。许奕看到他，心中便骤痛——
  “他那时候刚失去爸爸，又失去妈妈！他才十岁出头就在读初中，到了我们家，还要听许家人讨论要不要收养他，一个外来的孩子凭什么继承你和爸的财产。他才十岁！你们就当着他的面讨论那些！然后他生病了，不爱说话了，成绩大滑坡，在学校待不下去，你们就请心理医生教育专家，研究我弟弟是不是和他妈妈一样，是不是遗传了抑郁症，或者有自闭症！”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他的！你们给了很好的条件，就是对他好了么？你们施恩一样养育他，他从此就是你们的玩具，任你们摆布，连谈个恋爱，都是偷偷摸摸的么？”
  许奕目中忍泪：
  “你们试问，那时候除了我，你们谁陪容与说过话，问过他在新家待得好不好。是，爸爸很忙，他工作永远那么忙，他是大建筑师，整个北京的城规院都是他负责！整天不是考察就是出国，没工夫管家里的事。你是大企业家，跨国公司，商业合作，连在飞机上都要开会，没有一刻空闲……我是被你们放养大的，被你们请的教育专家那么管大的，长大了，你们又怪我懒散，不听话，学习不好。”
  “又把对优秀子女的期待放到容与身上！因为容与满足了你们对子女的幻想，你们才对他好。这都是有条件的！容与十岁就在读初中，他年纪那么小，就算聪明，心理年龄能有多大，他能有多成熟？他在休学的那两年只和我说话，我磕磕绊绊地开导他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他是少年天才，可是世间多少伤仲永，容与自己不努力的话，他怎么走到现在？”
  “他发烧时还在看书！他没有任何爱好，就是在学习。我还记得他刚来我们家时，那么拽，那么傲，谁都不理。可是后来呢？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爱说话。你们又说他心思重，猜不透这个孩子在想什么。”
  “你们知道他以前喜欢过天文，喜欢过物理么？他来我们家前，他也学过下棋，学过跆拳道。可是他后来呢？没有任何爱好，没有任何喜恶。他不高兴，也不难过，看什么没有兴趣，也没有厌烦，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他长得那么帅，但他从来没收过女生的情书。他的生活成了为了你们的期许在努力。而我能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都偏向我，我不能多说什么。当我弟在读书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当他翻资料熬夜的时候，我又在干什么？正是因为他那么优秀，你们才爱他。我不想打破这种平衡。”
  “他有什么错？他平淡无比的生活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个特别鲜活的姑娘。不在乎他的冷言冷语，不在乎他的怪脾气。那个姑娘和他玩，逗他笑。她活得和他一点也不一样。她那么热爱生命，他好奇不是很容易的么，喜欢不是很容易的么？他好不容易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你们就要他放弃。你们真的，太过分了！”
  “妈，你们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失去我和容与！”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