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作者:
无射 更新:2022-08-25 07:37 字数:4414
卫霖不知怎的,脑筋突然一抽,表演癖又开始作祟。他一手抚胸,一手向前舒展,做舞台剧男主角慷慨激昂状,大声吟诵:“——让太阳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让世界在我眼前毁灭吧!无声地堕为废墟,这静默的毁灭,并不使我懊丧,因为宇宙啊亿万斯年,永远光芒不息!*”
和他面对面的李敏行,张着嘴傻呆呆看着,觉得自己尴尬症都要发作了。
吴景函欣赏地点着头,嘀咕:“哎,念得挺好的呀,挺有台词功底的……”
白源十分无语地走过来,一把拽起卫霖的手腕:“星舰是崩溃的中心点,得先离开这里,不然没等世界完全崩溃,我们就要从高空摔下去!”
“怎么离开?”李敏行赶紧问。
白源说:“从涡轮电梯,直达底层的穿梭机库。我们可以搭乘一架穿梭机离开。”
他们下到g层,进入一个巨大的气闸舱,地板上有四扇对开式闸门,供穿梭机出入。白源带着其余三人,进入其中一架后迅速启动引擎,天花板上的活动式电磁抓钩随即松开钳制,穿梭机通过开启的钛合金闸门,冲进了茫茫夜空。
在他们身后,庞大的星舰分崩离析,仿佛被宇宙黑洞逐渐吞噬。
星舰尚未离开大气层,穿梭机的回归十分顺利,不多时,棋盘般的城市已在他们脚下隐约可见。
而整座城市也在崩溃。
高楼大厦倾倒,道路桥梁崩塌,山川河流散如浮沙。
李敏行低头看自己的手——从指尖开始,正一点点碎成齑粉。“……我也是虚拟世界的一部分啊。”他感慨,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心无畏惧,一片坦荡。
吴景函也不例外,看着消解的自身,他朝卫霖苦笑:“原来你说的‘我是人,你不是’,并非是气话。只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是否存在于现实中?还是完全只是李敏行的幻想?”
“这你得问他。”卫霖朝李敏行努了努嘴。
李敏行笑着触碰吴景函的手,两人同时握了个空:“吴总监当然是真实的存在,不然是哪个变态上司,整天让我们加班?”
他们在笑声中灰飞烟灭。
穿梭机停在35层高楼的楼顶,正是卫霖和白源进入这个“绝对领域”时,现身的那栋楼。
头顶的虚空中电芒回转,一个流光溢彩的旋涡正在形成,他们知道这是现实世界的监测员正在开启引流通道,让他们的意识可以安全脱离。
“走吧。”白源说。
“等等,”卫霖走到他身旁,并肩俯瞰这灭世的盛景,“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幕了,每次做完任务都百看不腻。”
他朝面前的天崩地裂伸出双手,仿佛想要穿透“绝对领域”的规则,探索人类渺茫不可知的精神世界。
然后像影视剧里的神经病反派一样嘎嘎地诡笑起来:“我享受摧毁的快感,因为这要比创造本身,真诚与痛快得多!”
“你有病啊……”白源似鄙夷、又似无奈地说。
“——你来治啊?”卫霖笑嘻嘻地侧头看他。
白源心底微动,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毛茸茸的奶猫。
奶猫“喵”了一声,伸出粉红色小舌头,轻轻舔舐主人的手指。白源的指尖在它柔软的短毛间滑来滑去。
卫霖遗憾地叹口气:“它也会随世界一起毁灭,带不出去的。”
“我知道。”白源低声说。
“这么丑的猫,不要也……”在铲屎官的怒视中,卫霖缩回最后一个字,改口道,“等回到现实世界,我弄一只好看的给你啦。”
白源摇头:“养猫就像谈恋爱,得看缘分。”
卫霖好奇心起,十分八卦地问:“我说你谈过恋爱没有,好像颇有心得啊。”
白源绷紧了脸部肌肉,没搭理他。
卫霖似乎窥探到冰山后面一片蛮荒的处女地,兴致勃勃地追问:“说一下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都什么时代了,你还这么保守?喂,你该不会真是性——”
后面的“冷淡”两个字尚未出口,白源转身而去:“你再不走,通道就要关闭了。”
卫霖只好遗憾地打住,与他一同走入逶迤的光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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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极舱的白色舱门自动开启,卫霖睁开眼,仰望天花板,仿佛刚经历一场梦境连连、睡不解乏的沉眠。
工作人员将他从舱内扶出。晃晃悠悠晕船般的感觉逐渐散去,卫霖终于双脚落到了实地,长出一口气,抻胳膊扭脖子地开始做他的恢复操。
监测员们早已对他的各式花样见惯不惯了,只有新来的叶含露看着他抿嘴笑:“意识进入别人的‘绝对领域’,是不是很难受?”
“还好啦,也就跟灵魂出窍差不多吧。”卫霖习以为常地说,“现在我就像托舍重生的老妖怪似的,要重新适应这个壳子。”
他双手叉腰扭完圈,回头一看,白源正站在另一个电极舱旁,面带微嘲。
“——什么意思?想干嘛?”卫霖条件反射地诘问,宿敌感又开始死灰复燃。
“没什么意思,我去写任务报告了。”白源却破天荒地没与他针锋相对,转身离开。
剩下一个全无敌手的卫霖,斗志萎靡地站在那里,嘟囔:“他怎么不跟我吵了呢……”
“我怎么觉着,你和白源一起出了趟任务,关系缓和了不少啊,以前就跟那斗鸡似的。”一名男监测员上前搂住卫霖的肩膀,语重心长,“看来你俩要多搭档,才能化干戈为玉帛。也省得其他人拿你们的不合说闲话,都是同事嘛,闹那么僵不好看。”
“……”卫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中间隔了几十米,后方蓦然有声音叫道:“等、等等!卫霖?白源?”
卫霖转头,李敏行正在一名康复员的陪同下,匆匆赶上来。
“那个,谢谢。”李敏行挠了挠乱发,神色有些赧然,“我现在清醒过来了,多亏你们的救治。”
卫霖笑道:“不谢不谢,本职工作嘛,领了工资就要干活。”
“虽然我还有点不适应,你们身份的转变,但是……在妄想世界里,我们好歹也算半个队友,现在回到现实,还能不能做个朋友?”李敏行带着点期待和忐忑看着他。
“当然。”卫霖向他伸出右手,互相握了握,“至于白源那家伙,就不好说了。”
李敏行又走到白源面前,认真地伸出手。白源脸色冷漠,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乐意,失望地放下手时,对方忽然碰了一下他的手,不咸不淡地“唔”了一声。
“太好了。”李敏行高兴地说,“留个联络方式吧,以后有事没事都可以联系我。”
卫霖开玩笑:“有事没事指什么,叫你来修电脑还是喝酒撸串啊?”
“都行,随叫随到!”李敏行跟他交换了手机号,挥手道别。
这个小插曲,让周围气氛似乎又和谐明快了几分,卫霖把手机往白源面前一送:“你也记一个?”
“不用。”白源硬邦邦地回答,“你记就行了。”
卫霖讪讪地收回手机,正要自顾自走掉,白源吩咐:“任务报告写完,我们一起核对一下,别出漏子。”
“哦。”
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同时开口:“其实——”又同时尴尬地闭了嘴。
卫霖:“你先说。”
白源:“……”
卫霖无声地叹口气:“好吧,我先说。其实你这人真正接触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今后尽量不吵,省得别的同事看笑话。”
白源:“……其实也没什么。就这样。”
他生硬地转身走了。卫霖微一愣怔,追在后面问:“‘就这样’是怎样啊?你这人说话怎么藏头遮尾的,太不够意思了!”
白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听着身后传来的不满抗议,嘴角微微翘起:虽然与卫霖八字不合,但执行任务时配合默契。这家伙能力相当不错,就是说话和行事风格太膈应人,不过接触多了,自己的容忍度似乎也提高不少……
总之,自视甚高的白源先生,认为如果硬要安排一个长期搭档给自己,卫霖这家伙还算差强人意,他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吧。
“哎对了,我忽然又想起个问题。”卫霖牢骚发上了瘾,跟爆米花似的直往外蹦跶,“李敏行说吴景函是现实中存在的。那家伙是个gay,李敏行知道这一点,并且对他印象不佳,所以在精神投影中,吴景函一直贱兮兮来勾搭骚扰我。这是不是意味着,李敏行认为我特别吸引基佬,符合基佬的审美眼光?我看起来是娘炮啊还是弱鸡啊!卧槽我觉得自己挺man的啊……”
——白源深吸口气,觉得还是高估了对卫霖的容忍度,这种聒噪的搭档,谁要谁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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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行经过治疗中心的精神测试,确认被害妄想症已经痊愈,被送回了家。
下车后,看着夕阳余晖抛洒的家门口,他微微有些恍惚,仿佛仍身在梦中:一个冷酷杀手持枪冲入,干掉了门锁与安防机械犬,另一个守护者横空出现,攥住他的手腕说,我来救你,跟我走……
而事实上,门锁还好好的,安防机器犬这种幻想中的科技产品根本就不存在。杀手和守护者,是他的两名治疗师。
李敏行如梦方醒地一笑,自嘲地拍了拍脸颊,开锁进门。
站在房间里,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被监视与窃听的感觉已经消失。他不由回忆起卫霖说的,“脑域开发临床试验带来的颞叶刺激只是个诱因,主观、敏感、多疑、软弱的性格缺陷才是你患病的主要成因,再加上秘密技术失窃被公司调查这个激发点,病症彻底爆发,产生了幻听和幻觉。包括那些被杀的梦境,也是精神暗示的产物。
“——连同‘入侵了一个奇怪的加密系统’,都是你妄想的一部分。”
李敏行反复思考着这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又忍不住打开电脑,翻出了几个月前入侵的那个神秘系统的网址。
进入以后,屏幕上显示出一个背景为粉红色的综合性大型论坛,分门别类地设出文学、影视、游戏、情感,甚至是美容与宠物等等专区。他随便选了个专区点进去,打头的帖子题目是“求文收、求作收,读者你们都是小天使呀嘿”。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网络论坛……卫霖说得对,从一开始,所谓的黑客入侵事件,也只是他的妄想。
李敏行心底吊着的最后一块铅锤终于落了地。他关闭页面,将这个地址从浏览器记录里删除。
从今往后,他会重拾初心,踏踏实实工作,不再心存妄念,企图一步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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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动静了。”幽暗的空间中,一个男人的声音陡然响起。电脑屏幕的蓝白色光线,将他戴着眼镜的脸映照出半明半昧的诡秘感。
另一个人走过来,手指按在桌沿,做工精致的女士便西的袖口和指间菱形钻戒隐约可见,听声音年纪稍长:“是三个月前的那个ip地址?”
“没错。盯了它这么久,终于又出动了。幸亏上次系统被入侵之后,我就做了个掩护程序,一旦有外部ip强行登录,就会自动跳转到另一个普通的网络论坛去。”
“盯紧它。找出这个人。把所有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是。”
(黑暗中有人·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卫霖不要脸,从裴多菲的《我愿意是激流》和马克思的《给燕妮》里拼贴出来的诗句。)
下一卷:末世灾难片(手拉手,打怪兽。睡一床,搭档很忙
后面的世界会更加精彩~
第二卷 世界二 当末日来临
第23章 自杀的科学家
“你追我呀, 追我呀, 追到我就让你嘿嘿嘿……”手机铃声乍然响起,卫霖从睡熟中被吵醒, 揉着酸涩的眼皮, 痛苦地伸手去摸床头柜。
“喂, 什么事。”他闭着眼,像条半死不活吐泡泡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