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整沓相册都翻完，卢苑检查录制的视频，整整有两个半小时。
  外婆的目光还停留在相册上，迟迟不肯收回。卢苑把这段时间拍的照片也洗出来，放进相册里，这些照片和妈妈的旧照合为一体，是“外婆的后半生”。
  “外婆”，卢苑重新坐下，拉过外婆的手。手掌里，外婆的手粗糙，皱巴巴的皮肤已经湿润，是外婆刚刚滴下几滴眼泪。“外婆，您哭了？”卢苑低下头，查看身边外婆的脸。
  外婆已经不再哭，她抬起头笑一笑，若无其事：“没事，我只是想起以前的日子。”
  “那么多年，您辛苦了。”卢苑的身子微微倾斜，抱住外婆，外婆身上的药膏味扑鼻而来。
  “哟，都在干什么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卢苑转过身。“小姨！”
  鲍沁把包裹都放在桌子上，顺手给自己倒水。“妈，我回来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
  外婆调整自己的情绪，站起身看自己的小女儿：“激动什么，前段时间住院的时候才见过你。”
  小姨不反驳她，外婆已经去厨房炒菜去。
  “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小姨的眉毛高挑，和她的爽朗性格如出一辙。
  “小姨，姨丈和表妹呢？”
  鲍沁一把子靠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他们想去田里玩，刚刚往下走了。”她捶捶腿，有气无力地说：“我才不去，回来已经很累了。”
  眼神这才发现茶几上的相册，她突然两眼放光：“哇，有那么多相册？”
  “真是怀念啊……”
  小姨草草快速翻动相册，心中有一个主意：“我们今年也来拍一张合照！”
  ————
  舅舅也到家了。这是除夕，打工人纷纷回家，日升村比往日都热闹。
  说起卢苑开的网店，舅舅很是佩服。他举起酒杯对着卢苑：“来，苑苑，舅舅敬你一杯。”
  卢苑端起饮料杯回敬：“舅舅使不得！”
  “哎，你这些活干得可厉害，要是早几年，我就不用出去干活。城里生活成本高，工资剩下没多少。”
  外婆呛到：“你现在想回来也可以。”
  舅舅难得沉默，一口闷。“我和玉婷是在商量要回来。”玉婷就是舅母。
  卢苑可震惊：“舅舅你们要回来了！”
  “是啊，没说笑，日升村的产品因为网店，传遍e城。大家知道我是村里人，都让我批发一些来卖。挺有市场的。”
  “那舅舅你是还要去e城卖吗？”
  “不，就留下家里，做网店就行，也不用风吹雨打。”
  卢苑沉默了。这件事出说来意外，也不知道舅舅的想法是自己开网店，还是要进卢苑的店。
  “那……”卢苑刚要开口，被舅舅打断：“具体的，等一会吃完再说。”
  行吧，舅舅是家里人，应该不会提出很过分的要求。卢苑暂时放下心，敞开肚子吃吃喝喝。
  难得家里有那么多人。小时候，舅舅和小姨尚未结婚，只有妈妈带卢苑回家，卢清泉不回日升村，除夕不过五人。现在八人共聚一堂，其乐融融。
  “当时我就想：‘不行啊，我都这样了……’”舅舅说起往事，逗得外婆哈哈大笑，小姨和舅舅的孩子一起打闹，不顾大人的在回忆。
  虽然室外还在下雨，室内却暖洋洋一片。卢苑放空耳朵，听见隔壁的国荣家，似乎也在欢声笑语。
  饭后，小姨指挥卢苑拍全家福。小孩子们都换上喜庆的中式大红马甲袄，抱在各自妈妈的怀里。小姨和舅舅两家站后排，前排坐着外婆，卢苑也打算站前排。
  “卢苑，你再搬一张椅子过来坐。”镜头里的外婆指挥卢苑。
  卢苑从相机里探出头：“外婆，我站着就行，您坐着嘛。”
  “你孤家寡人的，别人都成家立业了才站着，你凑什么热闹？”
  既然外婆都不惜说自己单身，卢苑只能听命搬过椅子，重新回到相机后：“就现在的姿势，保持五秒。”
  “五！四！三！二！”卢苑成功跑回位置，坐下。
  “一！”
  “咔擦！”
  “哇拍好了，拍好了！”小姨怀里的表妹在鼓掌。
  “耶拍好了！”舅母怀里的表弟也跟着鼓掌。
  外婆哈哈大笑：“拍好了，我们看看。”
  几人围在小小的相机前，难以全部看清里面的图片。“我看不见！”表妹说。“我也没看见！”表弟说，两人又开始吵起来。
  “别吵！等着。”小姨一声吼，两个小不点都安静下来。
  “我把照片发给你们吧，小姨、舅舅，你们在手机上看。”卢苑拿过相机，操作起来。
  舅舅把手机递给自己媳妇，放下儿子。“卢苑，我们聊聊？”
  “好。”
  舅舅和卢苑来到二楼，曾经他姐姐的房间。
  “这间房还是以前的样子。”舅舅四顾，感叹不已。“这家里就姐姐最喜欢装饰房间，现在看看还不过时，都是经典的。”
  “我也觉得，妈妈的审美真好。”
  “卢苑，舅舅有一个不情之请。”舅舅坐在书桌前，把自己转向坐在床上的卢苑。
  “舅舅你说，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
  “你的网店需要投资吗？我可以把这几年的收入拿出来，入个股。”
  “咦？”这可是在卢苑的意料之外。“舅舅，那你要做什么？”
  “我就在网店里打打杂。那我还能做什么呢？一没本事，二没本领。”
  卢苑终于懂得舅舅的意思，放心下来。
  “舅舅，网店欢迎你来投资。不过我们不需要打杂的人。”
  舅舅的眼神黯淡下来：“啊……那就算了。”
  “我们需要舅舅这样的人才。”
  “怎么说？”舅舅的眼神充满期待“难道还有我能做的？”
  “明年网店要扩张，想和村长合作，联合几乎全村的农户，这可需要不少交流，是费时费力的。”卢苑向舅舅透露新年的计划。
  “原来如此，那我确实可以帮上忙，这村里的人我都熟！”舅舅拍拍胸口，满口答应。
  “妈！妈你怎么了？”小姨的叫声尖锐，突破天花板来到二楼。舅舅和卢苑停下交流，交换眼色。
  “鲍勤！快下来看！”舅舅闻声，窜出房间。
  本能反应让卢苑也撒开腿跑出去，余下一个发亮的电脑，停留在记录的文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改文，比较晚发，抱歉啦~
  第40章 去世
  卢苑坐在手术室的长椅上，不知道听见哪里传来滴答滴答的计时声。越来越响，随着她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奇怪，这时钟怎么走不准？
  不对，以前手术室外没有时钟吧？
  卢苑抬起头确认，她这才发现是她的幻听，哪来的时钟。时间过得太慢了，外婆进手术室快两个小时，却迟迟没有消息。
  除夕夜，医院人也少，冷冷清清。天也晚，来到这里，卢苑还没见到多少病人，只有急症室里人来人往。医生们实属不容易，除了他们一行人没有过年的感觉，在医院里度过的医生应该也没有。
  舅舅去买吃的，留下小姨和卢苑。
  小姨从几个座位远走过来，双目无神。她的头发不再精致，几根杂发混乱的跑出来，一脸疲态。小姨一把搂住她：“卢苑，那么多年你辛苦了，外婆就交给我们大人，不论后来如何，你都不要再理事。”
  卢苑犹豫几秒，手环过小姨的肩，用力收紧。
  “小姨”，卢苑的哭腔出来了：“我在想，是不是都是因为我。”
  卢苑的胸腔和鼻腔共鸣，难受的情绪由心至喉咙，她用力克制，却还是忍不住挤出心里话：“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为什么每一个和我有亲密关系的人都会渐渐的离去？我妈去世，我爸不要我，现在外婆也生病……”
  “没有的，和你没有关系。我们每一个人都会离去，所以要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小姨顺顺卢苑的头发，松开手看着卢苑。“你妈妈一定不会觉得她生病是因为你，反倒她很感谢你能在她身边一直照顾她。”
  “卢苑，别太懂事。有时候，别老把责任揽在身上，和你完全没关系，你是受害者啊。”
  卢苑的鼻子被泪水带动，泛滥成灾。她呼吸不畅，一顿一顿地，用嘴呼吸：“可是，今天是我把妈妈的旧照片拿出来看的，会不会因为这样刺激到外婆了？”
  “傻孩子，外婆看到那些照片，只会觉得她很幸福。这辈子经历那么多，现在能看到你长大成人，能见到小姨和舅舅的后代，她很高兴，太高兴了。”“明明以前才苦呢，如果外婆真的那么脆弱，那么容易被刺激到，她为什么还能忍耐到现在呀？”
  小姨赶紧从包里找出纸巾，递给卢苑。
  卢苑用力擤鼻涕，终于能大口呼吸。“是这样的吗？”
  小姨再次抱住卢苑。她的声音平静，和往日的尖锐声调完全不同。卢苑听见她说：“是的，她刚才是笑着晕倒的。”
  卢苑哭得更猛了，撕心裂肺地，张大嘴巴无声哭泣。
  舅舅提着三碗粥赶到时，卢苑已经止住抽噎。小姨坐在卢苑身边，两人沉默不语，都在盯着‘手术中’的状态。舅舅也看一眼，便无视那抹无情的红色，垂下手。他还怕来太晚没赶上手术出来，跑着来的呢，现在倒像是不着急。
  “卢苑，你先拿着粥去楼梯吃，不用吃太着急，有结果我们会叫你的。”小姨接过舅舅手中的饭盒，递一盒过来。
  卢苑接过，边走边回头，看到小姨和舅舅在说话，神色严肃。小姨应该是故意支走自己的，那卢苑就慢慢吃。
  手机突然震动，卢苑将勺子咬在嘴里，拿出手机。
  是大家的拜年短信过来。卢苑一个个回复回去，突然手指停下，停在李崇云的消息上。卢苑这才想起他，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过年的。
  李：“苑苑过年好！”
  双手打字回复：“谢谢，过年好。”客套的寒暄过后，便不知该说什么。
  思考半天，索性还是问出口：“你过年有回村吗？”
  对方秒回：“没有，我自己在家过，闲来无事给大家拜年。”
  “老四婶今年很高兴吧？今年家里人多了。”
  卢苑一愣，又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说……现在在医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