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要走也不和我说一声？”阴柔的声音似乎带着些阴阳怪气。
  一阵劲风袭来，忘机侧身往右挪动半步，衣袂轻飘，躲开了赵高伸过来的手。
  “为什么要告诉你？”忘机一脸不解，远山黛眉弯月似的蹙起。
  他的手段了得，无论是罗网首领还是嬴政心腹，两个位置都坐得很稳，她和他之间该交换的利益已经交换过了。
  各自的追求本就不同，在与对方不相干的事上，显然不需要过多联系，尤其此行涉及到一些隐秘之事。
  “……”
  赵高一言不发，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纹丝不动。
  她并不爱他，或者说，在她眼里，他还不够重要，这个残酷的真相，在这一刻以一种决绝的姿态，重重地砸进他的心底，再也无法用她往日温柔的麻痹自己。
  良久之后，见忘机依旧面不改色，不为所动，赵高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认输了，手缓缓落下，紧接着的瞬间，他却以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再次出了手。
  她只是略微松懈，就被抓住了时机，忘机平静地看着自己被举起的手，该说不愧是杀手出身么，果然很有耐心
  苍白的手指轻轻又不失力度地捏住纤细的手腕，仿佛在极力克制什么，捏住了此刻所有的情绪。
  总是半眯着让人看不清底色的眼睛完全睁开，露出暗红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少女，好像要把人吞吃入腹。
  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但生硬的笑容只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让原本姣好的面容显得格外阴鸷。
  “你在生气。”忘机突然开口，但声音跟刚才相比，冷了不少，“呵，生气的人不该是我么？”
  赵高神色陡然一凛，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莫非那件事暴露了？他的内心翻涌，各种思绪交织在一起，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韩非遇袭那天，罗网负责监视的人没有一个传消息回来，阴阳家的人是有能力杀光他们，但不至于毫发无损！更不至于让他们留不下半点讯息！”
  白皙如雪的脸颊染着薄红，不过这一次，是因为怒火，忘机甩开赵高的手，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
  “当然，前提是你安排的人没有问题，我跟阴阳家的人对了一招，她完全不像经历过打斗的人。再者，那天你再叁挽留的举动，我很难不怀疑是在拖延时间。”
  干涩的声音中流露出的脆弱几乎要让人怀疑他的身份，赵高深深地看着忘机，轻轻道，“这一切都是空口无凭的推测，你就那么在乎韩非？为了他的安危如此责怪我。”
  “空口无凭？刑部给人定罪才需要证据，我之所以得出这些结论，正是因为我太了解你的性格和实力……罗网可是你的人，不可能犯这些低级失误，也不可能护不好韩非，除非是你想要另一个结果！”
  忘机简直要被装傻充愣的赵高给气笑了，以他的心机城府，怎么可能不理解她的意思？
  “我在意的是韩非么？换作你是他的处境，我也会拼命保护你，如果要你的命和他一换一，我绝不会点头。”
  “可你明明答应了我，却骗我，甚至违背我的意愿，这才是让人生气的地方，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么——”
  话还没说完，一股大力把她拉进他的怀抱，身子被他用双手扣住，逼得她只能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上，侧脸恰好挨着靠近心脏的地方，传来低沉有力的心跳声。
  忘机试图抬头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一只青筋鼓起的苍白大手死死按住了后脑勺，赵高又用下颌抵住她的额头，不允许她挪动分毫。
  他克制住自己的嫉妒，维持最后的理智，紧接着更加沙哑的声音颤抖响起，带着些许疯狂，“那念念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他们贴得太近了，忘机甚至能切身感受到赵高过于浓烈的阴冷偏执，不过她并没有推开他。
  “……因为你爱我。”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一滴冰冷的液体顺着她的额角划过脸颊，却仿佛一团无形的火，给人一种灼热的感觉。
  原来她知道，可这才最让人难过，赵高恍然，他刚才，落泪了？
  “……无论是斥责，还是辱骂都可以，你还不解气就捅我几剑，我不会还手。”
  赵高语气诚恳，一丝带着祈求的意味，“抱歉，我只是太嫉妒他们了。”并不是针对韩非，只不过是没有找到能对其他人下手的好时机。
  他顺着湿痕一点一点向下啄吻，在不安中品尝这因为她而诞生的苦涩，终于还是抛弃了自己仅剩的体面，“念念，我不奢求你全部的爱，但是，不可以没有……”
  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我没你想的那么生气。”忘机稍微放缓语气，清冷的声音似乎瞬间变得温柔。
  她眼睫微颤，自己曾经做过类似的事，虽然不至于到他这种程度，但终究做不到理直气壮指责别人。
  “不过你承认了，我也不妨直说，既然彼此目标不同，便没有必要事事牵扯，譬如我，就从来不过问你还有罗网。”忘机很冷静，赵高的心意固然动人，却不足以打动她。
  赵高想说他不会再违背她的意愿了，因为如果再有下次，恐怕他将永远失去她，可他更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过去的他恐怕不曾预料到如今彻底栽进去的竟是他自己。
  “……韩非的命，我会替你护着，这是欠你的。”他很有用，哪怕是利益交换也好，总之不能和她没有关系，“其他的事，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赵高轻轻放开怀中的忘机，没有再做任何多余动作，过于小心翼翼的反应，看得出他非常在意她。
  “随便你。”回答赵高的是一道平静至极的声音，忘机湛色的眼眸波澜不惊。==============================================
  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如此重要的战役带兵出征，而且还是最年轻的裨将，但蒙恬并不紧张，当然，他也没有骄傲自负，进攻凌厉的同时不失稳重，攻打韩国的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按照王上的最新要求，他们严格整顿军纪，对占领的地盘没有做出任何过激行为，譬如屠杀，譬如抢劫，因此竟然没有迎来太多的反抗。
  父亲带着大部分人驻扎在新郑，等待王上下一步指示，而他则带着一小部分军队，代表蒙家回咸阳面见王上，接受封赏。
  但一路回程，蒙恬满脑子都在想一个人，换作是旁人恐怕早已心潮澎湃，他却分不出半点心思给即将到来的封赏。
  或许是出征前就有足够的把握，这场大胜带给他的激动，大概还比不过她的一句夸奖，光是想着回咸阳之后能见到她，心里便十分欢喜。
  想当面跟她道谢，想跟她分享行军打仗时的趣事，想知道她对他的评价，总之，想见她，想跟她说话，单这两件事就足以让他觉得幸福。
  可是，他找不到她，上次，也是她来找的他，至于给她的那块令牌，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回到咸阳后，他拦住了天泽。
  “你知道忘机姑娘住在咸阳哪里吗？”蒙恬并不扭捏，直截了当的问出口。
  或许有的人会想方设法去套话，但他更喜欢这样坦坦荡荡表明目的，只有到必要时刻，才会采取某些手段。
  “她对我和蒙家有恩。”蒙恬没有多言，他不曾探究天泽和她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将自己和她之间的事告诉天泽。
  天泽知道蒙恬没有骗他，说真的，换个人在他面前提忘机，尤其还是个男人，他能忍住不杀人已经算是客气了。
  “我当然知道。”天泽挑挑眉，“可如果我不想告诉你呢？”
  “你应该没有替她做选择的权力。”蒙恬正直端方的脸上难得出现狡黠的笑容，“等我自己找到她，会如实告知你刚才的回答。”
  除非杀了蒙恬，否则这人一定能找到忘机，而且说不准以后还有她去找蒙恬的时候。
  天泽清楚蒙恬的性子，极为聪明却对弯弯绕绕不屑一顾，用一根筋去形容，他都嫌多了，“真麻烦，哼，跟我走。”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蒙恬毫不掩饰喜色，他拍了拍天泽的肩膀，指了指低调的衣服，示意早已做好准备，明明人在咸阳却查不到，那就代表是她不想被查到，他不能给她添麻烦。
  “先去另一个地方。”天泽瞥了一眼蒙恬，只是换身衣服可不够。
  他去了军队里，剩下几个人不再需要执行复仇任务，百越又已经不存在了，整天无所事事，便开了间铺子。
  专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宠物蛇，宠物蜘蛛，顺便与死人打交道，譬如整理遗容，甚至还卖棺材，虽然经营得很随心所欲，奈何大家本领过硬，竟赚了不少钱。
  “主人——这位是？”百毒王正想恭喜天泽大仇得报，却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陌生男人。
  “一位朋友。”天泽淡淡道，“就你一个？”
  “还有无双在，他在后院做木工呢，也不知什么时候迷上了机关术，另外两个去郊外帮人做白事了，您知道的，那小子看见陌生人连句话都不敢说，小焰自然得陪着，我派人去叫他们？”
  至于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养点毒蛇，养点蜘蛛，研究一下毒药，本来就不喜欢到处跑，一般都会留下来看店。
  “不必了，我待会儿就走，明天，或者后天再回来。”天泽摆摆手，对这几个忠心耿耿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下属，他有足够的宽容，也不愿意打扰他们现在的平静生活。
  易容对天泽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精通百越巫术，兴趣涉猎广泛。
  “你竟然还有一个铺子，我是不是应该支持一下你的生意？”蒙恬摸了摸自己大变样的脸，惊奇道，“完全就是两个人，天泽，看不出来你还会易容，长得如此狂野，手指竟然这么灵活，真是不可貌相啊。”
  天泽冷笑一声，顺手朝蒙恬的肩膀狠狠砸了一拳，呵，要是卖给他，自己一定翻十倍，“还去不去！”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无形，事实上，天泽只知道这里是忘机的隐秘据点，至于她什么时候会在，他也不确定。
  蒙恬一进院子就迫不及待撕下伪装，他看着额头青筋微露的天泽，摸了摸头，讪讪道，“我怕她认不出我，万一不肯见怎么办？等会儿出去你再帮我贴上，咳，别生气，到时候王上的赏赐你从我那儿挑几件。”
  “……你们倒真是好运气，碰巧姑娘准备过来一趟，不过见与不见，不是我能决定的，只能帮你们通传一声。”无形冷淡道。
  面对无形，天泽可没那么好的脾气，冷漠阴森的声音带上了杀气，“哼，通传？可笑，怎么，他不用？”
  话音刚落，隐藏在他腰带上的蛇头锁链猛地张开獠牙，指向院外小路上的白衣男子，那人背着一把古琴，看方向明显就是往更深处内院去的。
  好浓烈的杀气，难道是有外人闯入！高渐离眼神锐利，瞬间回头看向杀气的来源，刚好与院子里的男人隔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