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教授哼一声，“大猪蹄子。”
  周教授：“……”
  凌教授：“不务正业。”
  周教授：“……”
  -
  次日清晨。
  宿醉后头仍残存着痛意，是以，何树被那通电话吵醒的时候，一时起床气便涌了上来，看一眼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因而便粗声粗气地说出了声，“……你哪位？”
  那边一道男声平稳周正，“是何树吗？”他道：“我是刘和平。”
  刘和平……
  昏昏沉沉当中一个激灵，何树迅速反应过来：他们学校的校长可不就叫刘和平吗？
  带着些心虚，何树开口也有些磕绊：“刘，刘校长……您好。”
  刘和平在那边却并未拐弯抹角，只是道：“何树，四年前的艺考你还记得吗？”
  艺考？
  时隔悠久，何树不知刘校长蓦然提及此节是何用意，狐疑中却仍是很尊敬地回复了：“记得啊……怎么了，刘校长？”
  刘和平平静阐述：“我看了成绩单，你是以艺考最后一名的成绩进的戏剧学院。”
  何树：“……是。”
  “仇志是在你前面一名吧？”
  舌头一闪，何树近乎就要最快地答是了，然而很快地，他反应过来，便连声地否认了：“不是啊刘校长，仇志不是我前面一名，他是我后面一名。”
  其实时隔四年之久，莫说是艺考，就是高考，都过了四年，谁还会记着成绩榜单上自己前一位是谁后一位是谁？
  但何树还记得。
  不因为别的。
  只因为……当年出艺考考场之后，他父母打通了考场老师和仇志的环节，把他和仇志的艺考分数调了个顺序。
  就这样，原本能上云何戏剧学院的仇志落了榜，而原本应该落榜的他则顶上了仇志的位置。
  因为这件事情是双方协商好的，且何树的父母出了不少钱。是而，这么多年过去始终是风平浪静，无人发现，更无人提及。
  风平浪静到……何树几乎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像是仇志本来就在他后面一名，本来就是要名落孙山的。
  而他，理所应当要进云何戏剧学院。
  然而听了他的否认，电话那头，刘和平却只是一径地沉默，而后徐徐地开腔，声音沉稳有力，“何树，”他说：“你要跟我说实话。”
  实话……什么是实话？
  是父母打通了考官，是父母出了大笔的钱买通了仇志，还是……他顶替了原本的仇志入学这件事？
  事有不可对人言。
  而，这三件中的每一件，都是不可对人言的事。
  宿醉的后遗症至此尽数地消散了，何树一口咬死了否认，“……刘校长，我说的就是实话。”
  刘和平轻叹一口气，话锋一转：“何树，刚刚云何市纪委监委来我们学校了。”
  “仇志跟纪委举报了你们的事情。”
  何树：“……”
  巨大的冲击让脑内瞬时空白成一片，何树嗫嚅着嘴唇，半晌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终究包不住火，好在那时候作弊还没纳入刑法……你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但学校会撤销你的学籍和学位。”刘和平顿了顿：“人生还长，你还年轻，现在犯错，以后还有改正的机会。”
  沉沉叹了口气，刘和平说：“希望你能珍惜。”
  ……
  云何戏剧学院的动作很快，几乎在当日便启动了调查程序，两日后便撤销了何树的学历和学位，并在官网、微博及微信公众号出了一份情况说明，包含了对当年考场考官的党纪与政务处分。关于事涉考官的其他问题，学院表态会积极配合纪委调查。
  因云何戏剧学院去年年底才出过一例论文造假，云何戏剧学院更因学术造假问题还上过《中国纪检监察报》，当时便引发舆论哗然。是以，这一次何树事件的甫一爆出，也触动了不少网友的关注。
  “太ex了吧，花钱就能进，现在连学历都能明码标价了吗？如果连教育都不能实现公平，还有什么是公平的？”
  “我就是云戏在读，希望大家不要地图炮。一码归一码，他们做错就是他们做错。做错事情就要立正挨打，该受处分受处分该被刑拘被刑拘，但有一说一，这两件事情云戏处理很迅速，反应也很快，通报公正透明，我们都看在眼里【抱拳】”
  “……”
  因这件事情是学校方面处理在先，网络曝光在后，因此热度只是一阵便过了。
  凌婳得知这件事还是在班级群里，因为何树花钱大方，他跟班里男生关系尚还算不错，有几个人便有些感慨。
  然而有些感慨也便是有些感慨。是非黑白，当中利害，成年人都拎得清楚。况且是旁人事情，便也只是这么轻飘飘说了两句。
  而后何树退学，班级群里也再没提及过他的姓名。
  与此同时，另一条新闻也引发了娱乐圈地震。
  林烟云母亲因犯经济罪被警方控制，萌幻影视陷入洗钱风波。
  后半句尚且不论，起码前半句是板上钉钉了——警方与盛世方面都发了情况说明。
  传言坐实了一半，在大众看来，也就等同于是全部属实了。
  萌幻影视内，办公室隔间里，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适才挂掉一通，很快又来了第二通，邵景接电话接得几乎是慌乱不及。电话打通便是忙不迭地解释说明，几十分钟下来口干舌燥，才挂断，来电提示又在下一秒弹出，邵景索性直接将手机翻了个面倒扣在桌，起身为自己打了杯凉水。
  许是因为接电话一个动作僵持了太久，打完水后去拿杯子，邵景扣在杯壁边缘的手亦是微微的颤抖。
  微微的颤抖……越是而后，抖得越是剧烈。到最后竟是如再也拿不住那只玻璃杯的，终于无法，她将杯子搁回桌面，重重的一声闷响。
  全没了。
  成也家世，败也家世。
  原本林母出事是林母出事，都9012年了，何来连坐这一说。只是平日林烟云行事是过分的高傲和高调，树大招风，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
  这会儿赶上一个黑点，各种属性的披皮黑全来了，若非脂粉在带着控评，超话广场几乎都要保不住了。
  品牌方有多敏锐的嗅觉，林母出事的消息放出去不过半小时，陆续便有品牌方来联系，离合约到期还有一段时间的为了钱倒还在虚与委蛇地周旋，只是旁敲侧击问了问情况。
  那些合约快到的就没这么客气了，电话打通，开门见山就是要解约。
  邵景闭了闭眸。
  电话仍然在响。
  如同催命铃般的，那一声一声若尖锐的玻璃刀子擦刮在耳膜，无止而又无休。
  叹了一声，邵景还是把手机翻过来，低眸望去。
  出乎她意料的，却不是品牌方。
  而是电影《寒蝉》的制片人，赵延。
  林烟云拿影后的电影是《准噶尔游记》，《寒蝉》的拍摄还在它前头，是部文艺片，只是中间因为各种原因被压了几年，今年才定档2月底。
  是部文艺片，导演也是著名的文艺片导演，唐宋。
  只是，既然是文艺片……
  固然是基本不叫座，也很难叫好。
  况且林烟云在那部电影里表现……也就平平。
  身是林烟云的经纪人，邵景是明白的，林烟云的演技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属于极不稳定的水平。遇上她熟悉的领域，林烟云便能发挥十成的功底，碰上不熟悉的……林烟云就很容易发挥失常。
  《准噶尔游记》里，她所饰演的富家大小姐便属于前者。
  《寒蝉》虽不至于发挥失常，但也平平无奇。是以，那部电影拍完后，邵景隐约是能感觉到，导演唐宋并不是特别满意。
  当然他的不满意也有其道理。莫说是出品、制片和导演，便连邵景自己对这部电影也未抱有太大的期待。
  票房能捞个本回来就好，其余……不指望了。
  至此，见是赵延的电话，邵景接下了，初时是不甚解地听着，越到后来，脸色便越是凝重。
  直至挂断，却如绕梁不散般的，赵延的声音仍在她耳脉回旋。
  网上这件事情闹得很凶……现在不少影院都降了排片比例……
  盛世影视下面的所有院线……
  直接取消排片了。
  -
  挂断电话，《寒蝉》制片人赵延转向了对座。此时正是私人饭局的时间，过了饭点客人寥寥，火锅店卡座两人相对。
  一人大衣西裤打扮得体，正是赵延自己；而对座那人蓄着大胡茬，穿着臃肿棉服，形容明显不甚着调的，便是《寒蝉》导演唐宋本人。
  文艺片专业户，豆瓣网友戏称的“深耕细作疼痛电影二十年”的导演，唐宋。
  此时此刻，二人正相对着……吃着串串火锅。
  辣锅翻腾，洁白烟雾袅袅，扑鼻是香辛料特有味道。
  挂了电话，赵延也是长吁短叹。
  《寒蝉》是小成本电影，排片票房都吃亏，这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不过林烟云咖位在那里，票房号召力也在那里，原想着怎么着也能小赚不亏。
  却不曾想，在这档口出了这档子事情。
  入狱兼洗钱两桩丑闻一出，别说小赚了，这回《寒蝉》怕是亏得连底裤都不会剩了。
  唐宋脸色未有大波动，只是为自己拿了一串鸡胗，糙糙地吃着。赵延举了啤酒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心底那股子燥郁气儿去了不少，咂摸着麦芽的味道，他似叹非叹：“林烟云也是可惜了……多有天赋一年轻演员，偏偏出了这档子事。嗐，天不遂人愿啊。”
  闻言唐宋却未说话，只是放下手里钢签儿，往赵延面上扫了一眼，不温不淡：“她不算有天赋，只能算有灵气。”
  赵延便诧异，“……她都不算有天赋，那还有谁算是有天赋？”
  此时店内悬墙小屏正在播放广告，那是“再遇”水墨如妆系列。
  水墨泼洒，黑白明净，一如黑子落在洁白棋盘，色彩对比间鲜明异常。
  如汉砖石上盘鼓舞复生于现代，水袖如毫，将那颜色尽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