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前最后一个月圆之夜,纽约已是秋天当头,儘管第五大道人行道上的石板仍是灰褐一片,未见半点雪影纵跡,可冷洌刺骨的秋风仍然叫埋伏在街角的纽约市警员频打哆嗦;博物馆前广场巡逻的安全警卫这会早以躲进台阶上的巨柱后头躲避风头,点起根烟,不时拉扯着上衣领口试着驱走寒意;至于馆后方中央公园树林里的暗哨--藏身的警员则不断低语抱怨着这单调无聊的苦差事;可对于两位已经在埋伏在中国展示馆好一段时日的张搴和尤金而言,这却是个又期待、又惶恐,有盼望,但又怕受到伤害的矛盾之夜。
这天张搴提早在下午五点以前来到博物馆。在警卫马克的引领护送下,直奔二楼。不想,方登上二楼,赖德曼和尤金霍然出现在眼前。老馆长神情泰然中泛着几丝难掩的兴奋,一如上回的月圆之夜;一旁的尤金脸上展露着几许等待的焦躁。见了面,双方都没开口,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便绕过中庭走道,直接走向展示馆。
张搴和尤金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展馆里头。身子一转。只见赖德曼半身也跟着跨进展室,独留马克依然杵在门口,一点没有跟进的慾望和动作。见了这情况,张搴带着些蓄意的俏皮,笑意对着老馆长开口:「老师,怎么您不相信我们?」
赖德曼皱眉,扬起手摸了下巴好几回,犹豫了半响,表情交杂着懊恼失落,但却没有半点退却的跡象。难得见到恩师老顽童般磨蹭耍赖的模样,张搴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但又不捨。但毕竟要年近稀古的恩师涉险这档子事,可是张搴生命中最不可承受之重。
无可奈何下,张搴不得不再度提嗓高嗓门,刻意地加重语气,威胁和哀求的口吻并呈:「老师。」
「嗯。」
赖德曼语气一沉,埋怨和愤怒的目光一扬,瞪着张搴和尤金,却丝毫没有转身离去的举动。这头,张搴更明白这时候千万不能心软退让妇人之仁,否则所有努力便前功尽弃。
「老师。师母…还在家等着您呢。您再不回去,她可要过去找您啦!」
四目相对僵持了会,张搴没有丝毫妥协和退让的跡象。而赖德曼看来也没有打退堂鼓的意图。
张搴只得硬扯下脸,心一横,再度老不老腔开口:「师母她…」
只见老馆长眉头一沉,脸一揪,重重地应了声:「知道。知道。我耳朵没聋!」
难道看见德高望重向来修养自持的赖德曼动了气。身为他徒儿的张搴可是一隻手都算不满次数。可见老馆长对这次行动的在意和坚持。但对面的张搴露出近乎哀求但也坚决无比的眼神继续着直视着老馆长。
最终赖德曼才万般不愿地,调头,转身,慢慢地退回大门入口。见赖德曼妥协,张搴终于松了口,可不知怎么地,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忐忑和罪恶感。
「那我上锁嘍?!」
见老馆长退出展室,马克像是烫手山芋落了地,迫不急待开口,表情和上一回在后侧门仓促离去的表情完全是一个样。大概是担心馆长又变了心意,最后连他自己都给牵扯进来,届时岂不后悔莫及。
「等一下。」张搴在后头唤道。
「怎么。有问题吗?」赖德曼不解地回头望着张搴,脸上的馀怨尚未退尽。
「今晚,可不可以把馆内所有的警卫全调到外头去。」
马克瞬间的表情是讶异,而不是喜悦。要是以往,肯定抱怨不断,背后嘀咕个不停,说是故意要他们这些下人去外头吃冷风。但这回,困惑的表情很快化为喜悦,一种解脱的喜悦。
「这好吗?…会不会太过冒险?」馆长的语气里是浓浓的关心。
「老师,你不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张搴装出虚张的豪气回应,但表情却没有太多的说服力。
「馆长,你放心。我会“好好”地保护…我的“当事人”…你的爱徒!」
尤金出手按了下腰际的突出物,那是他自豪且心爱的手枪。但自信的背后仍不忘调侃和嘲讽张搴两句。难得张搴配合尤金又作戏了一回。他对着赖德曼点头。极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好。我们就关门了。」馆长一声令下,马克使力把门自外关上,上锁。
关上门后,张搴和尤金直接走向这些日子埋伏的地点。来到馆内的西南角落,一幅中国画作前面停下。这是幅以两隻中国传说中的仙鹤-丹顶鹤为主题的巨作;两头仙兽,一上、一下,休憩于株仙桃树上,完美呈现出长寿富贵的象徵意义。这幅出自中国清代的巨型作品,近二米长,一米宽,若加上框架,则有248.3公分长,122.2公分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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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搴掏出钥匙来,往展柜上的钥匙孔上一插,一转,接着再向前一扳,柜后霍然现出了个暗门。张搴和尤金鱼贯进入,随即再将暗门关拉上,整个展柜立即恢復原状,看不出半点痕跡。
展柜后头是条宽约一米的隔墙祕道,张搴和尤金向前走了约十米,到了通道尽头,出现了个梯子。二人顺着梯子上爬,很快便来到这段时间的埋伏地点:天花板埋藏灯光的沟槽。这个展馆是个长约三十米、宽约二十米的长方形设计。白天时,展馆中央的三盏大吊灯,和四周如眾星拱月的灯火,把室内照亮地如同白画一般。天花板四周贴墙的部分则是个沟槽设计。向上向内三层的凹陷沟槽里隐蔽着微弱灯光,把入夜封馆后的展室内烘托地像是个神祕城堡。层层叠叠的设计中,正符合张搴和尤金彻夜埋伏的要求。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二人立刻把身子一横,向外头一翻,便可以直接跃入展室内,丝毫不耽搁任何时间,保证叫闯入者当场是措手不及。
张搴伏身昏暗夹层中,扬起手来,瞄了眼手腕上的手錶。时间早已过了午夜时分。再过一刻鐘,便要跨进午夜一点鐘。他原本的些许恐惧,这会已经褪去了大半;如今他开始担心的是这场守株待兔的行动,会落个徒劳无功的下场。焦燥很快地由心中窜起,取代原先的未散去的惶恐。
这是一种张搴不曾有过的复杂感觉,一种又期待、又怕受到伤害的心情。一方面,他担心和忧虑真又碰上那身手非凡的黑衣女贼。可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期待神祕女贼现身。因为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得向她问个清楚明白。其中之一,更是张搴最最渴望探知的答案:他究竟和女贼有何关係?他似乎见过那双叫他魂牵梦縈的迷人眼珠。而女贼显然也见过他。要不,何来「又是你这傻小子?!」的曖昧之语。
这话语打从玉牛(兔)失窃的那夜起便像是盘丝洞里的蛛网一样,一环环、一层层地纠结绕在张搴心头。事后,即便是面对亲如父伯般的赖德曼,张搴也不敢将这一段坦白托出。当然,更甭提告诉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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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搴正挣扎于这纠葛之际,一旁传来尤金低微的话语。
「张搴,怎么还没有出现?会不会对方已经知道我们的计画,不来了?!」
「还早,别急。」张搴试着打起精神,但忍不住一阵阵睡意又袭上了身。
这天花板上向内凹陷的沟槽设计,的确非常适合埋伏藏身。而唯一的缺点便是宽广扁平的沟槽里,无法立起身子,只能伏身平躺其中,长时间伏趴,极容易叫埋伏者昏昏欲睡,松懈专注力和警觉。加上夜间馆内几近停滞的沉闷空气,稍有个轻忽怠慢,不消半刻,便会坠入梦乡,前功尽弃。
头一个埋伏的夜晚,张搴和尤金便是这舒适的环境中,不自觉地沉入梦乡。直到天明时分,方被职员的开门声响给惊醒。二人对此是万分尷尬,相对而视不发一语。所幸,那不是月圆之夜,而展品也没因此失窃。因而二人也就心照不宣地撤哨离去。但今晚可不同,这是月圆之夜,张搴斩钉截铁认定是黑衣女贼行动之日。
二人的目光继续在室内来回扫瞄,东侧入口的大门特别是监视重点。除非对方能够穿墙遁地,否则这是唯一进入展室的途径。所以,二人的埋伏点便正对着展室的东侧大门入口。